― 哲學並不神秘
哲學與日常生活的關係
哲學的蹤跡可以在日常生活裡找到
哲學對於社會生活的關係,始終都是很密切的。在日常生活裡,
隨時都有哲學的蹤跡出現,但因為是日常生活,我們習慣了,所以就
不覺察,不反省。假如我們有一個朋友,因為到別處去謀生,或其他
原因,與我們離別了五六年,忽然有一天又相見了。那時我們會覺得
他和以前有種種的不同。或者是更蒼老了,或者是在知識上有什麼進
步了。見面之後,大家自然攀談攀談,各人把自己所經過的事件訴述
一番,這時就更有很多的事情使我們發生感觸,我們看見在這五六年
的期間,大家周圍的人,有的長大了,有的死了,倘若我們的周圍是
商店,是工廠,我們又看見它們有的已經倒閉,有的繁榮起來,有的
不死不活地支持著門面。······還有很多的事情可以談到。
但是,事情即使很多,它表現在我們眼中的情形卻有一個共同的地方,
就是,一切事情都和以前不同了,都變了。我們感覺到時間的流去是
可抗的。在時間的過程中,一切事物新生起來,發展起來,
也被摧毀,被消滅。我們看見任何事物都沒有永久常住的可能,
去了的,便不能再挽回,於是我們都深深地感動、歎息,在我們的頭
腦裡,很強烈地浮現著一個“一切皆變”的觀念。這時,在無意中我
們已有了一種哲學的思想。然而,誰能覺察到這就是哲學思想呢?我
為朋友的久別重逢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只覺得在這件
下所發生的感想也是極平常的感想,與我們素常想像中的高深玄妙的
哲學是離得很遠很遠的,我們不但不瞭解這裡面就有哲學,如果聽見
人說這就是一種哲學思想,也許還會驚異:為什麼很普通
裡也會有哲學呢?但是,只要再稍稍多想一想,就知道這其實也用不
著驚異。哲學並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東西,而是從人類社會中產生出
來的,沒有人類社會,也決沒有哲學。如果哲學會從天上掉下來,那
麼豬狗和蟻群裡也應該有哲學了,實際上豬狗和蟻群裡決沒有哲學,
哲學非到人類生活中去找不可,所以,我們日常生活中即使最普通的
事件,也與哲學有著很大的關係,是不足為奇的。
哲學既然在日常生活裡隨時可以找到蹤跡,那就可以知道它決不是
神秘莫測的東西了。哲學上告訴我們“萬物皆流轉”“一切事物離不開
運動”等道理,而這些道理,與我們友人久別重逢時所得到
想是具有同樣的來源、同樣的性質的。但是,哲學思想與
想既有著這樣大的共通點,兩者難道沒有分別了嗎?如果沒分
別,那麼,日常生活的感想已經等於哲學,何必還要多事去研究哲學,
何必還需要哲學家?
第一章緒論
日常的感想是混雜的
這一個問題也很重要,哲學與日常生活的感想雖然有共通點,但同
有差異。我們的感想,是現實生活中種種交互錯雜的事件反應人
們意識之中所形成的觀念。我們所見的人,長大的長大了,我們周圍的
商店工廠,發達的發達了,倒閉的倒閉了。
這一切事件雖然是千差萬別,然而綜合起來,同樣都具有一個發達
和沒落的過程,於是在我們的心中形成了變動的觀念,這就是感想。哲
學也和我們的感想一樣,從千差萬別的事物過程中,看出那共通的綜合
的形態,因此日常生活裡到處有哲學的蹤跡。然這“哲學的蹤跡”、這
感想,是與隨時隨地的日常生活中的個別事件結合著,它的表現是零碎
的,是比較混雜的。單單這些,還不能構成哲學,只能算哲學的萌芽,
或哲學的發端。哲學不能滿足於個別事物中的零碎的混雜的認識,它要
求知道更普遍的,更有系統的,更一般的道理。因為這樣,日常生活中
的個別事件在哲學裡就似乎成了不重要的角色。我們日常的感想,都是
被臨時事件所引起的,臨時的個別事件對於我們的感想是很重要的,不
是遇到了久別重逢的事件,也許我們始終不會有“一切皆變”的感想。
但在哲學裡,臨時發生的事故就不會那麼重要,哲學的系統不是因偶然
的機會突然發現於我們的頭腦中,而是綿密的研究和不斷的實踐所得的
結果。雖然這綿密的研究和不斷的實踐也不能脫離日常生活的基礎,但
這已經不像感想似的只具有著暫時的、混雜的、零碎的性質,而排除了
混雜的性質,向著事物的真理有系統地深入進去的認識。這是哲學和日
常的感想不同的地方。
哲學比感想更有系統
這樣,我們已知道哲學和日常的感想是一方面有差異,而同時又是
有共通點的。說得學術化一點,就是,一方面是對立的,而同時又是
統一的。因為兩者的統一所以我們知道哲學與日常生活有著密切的聯
因為兩者的差別,所以我們知道哲學不僅僅是零碎混雜的感想,
更有系統,更深刻的知識,同時我們才瞭解,若要能夠深刻理解
我們的生活,就必須有哲學的根本知識,使思想不至於混亂
於因偶然的事件之發生而紊亂了思想的系統。
為什麼人們會覺得哲學更神秘呢?
有很多人以為哲學太神秘,也有人說哲學是太空洞的學問,這原
就由於他們不瞭解前面所說的對立的統一。他們只看見哲學
生活感想的對立和差異,卻看不見兩者的統一和共通的地方。他們以為
只有日常生活中的感想才是最平凡而不神秘,最切實而不空洞的。他們
不知道哲學正是在日常生活的基礎上發生起來而人們日常生活的感想
也正有著豐富的哲學的萌芽,要說切實,則哲學也許會更切實,要說神
秘,則日常的感想中也有很多神秘的要素。
日常感想也有神秘的
例如今年天氣不好,各處農村裡不是水災就是旱災,當遭受到這些
嚴重的災難,有許多農人會認為這是命運不好,這是天意。農人自己這
樣想,一點也不覺得他們心中的“命運”和“天意”等有什麼奇怪,然
而只要稍稍認真地一加思索,便知道他們認為平淡無奇的這日常感想,
才是神秘、最空洞的。現實世界裡的天災人禍,本應該就在現
它的原因,現在的農人卻不向現實世界裡去找原因,卻憑空去
諸想像冥冥中的主宰,這不是神秘和空洞還是什麼?這一種神秘
洞的日常生活的觀念,要說起來,真是多得很!但我們平日不但不
其空洞神秘,反而以為這是最平凡、最切實,我們是在不知不覺中被自
己的日常感想所欺騙了!
為什麼我們不覺得日常的感想神秘?
把神秘的東西看作不神秘,當然是有原因的。這原因,就是因為日
觀念對於我們很熟悉,由於熟悉,便不再驚異。“少見多怪”
常情,見得多,就不怪了。“運氣好”“命運不好”等類的
天說著、聽著,便不再有什麼稀奇,但研究哲學,在普通一
生中是很少有,甚至於全然沒有機會的,我們看見龐大的哲學系統,便
感到內容的神秘,也不外是“少見多怪”的心理之一種
一部分的哲學一-觀念論確是神秘的
雖如此,我們也不能說,一切日常的見解都是神秘而空派
是切實而真確的。日常生活中也有很切實很真確的見解
面說的久別重逢的事件,大家都經過一番生活的磨煉,發生了一切都已
動的感想,這是很真確的。因為現實世界實在是已經變動,而
想都很正確地反映出現實世界的真實狀態來的緣故。我們的觀
有時會錯誤而不正確,是由於人們的生活地位限制著的緣故。
中有奮鬥經歷的人,很容易瞭解世界是變動的,他們會歎息著:“一切
都變了。”但在生活安穩而平淡的人,他的歎息又不同了他會
老是這樣,一切都沒有變動,真無聊極了!”好像連他自己會
事也不知道似的。由於生活地位的不同,人們的日常生活感想就有
這麼大的差異。同樣,由於哲學家的地位的不同,哲學也有很大的分歧
有的哲學教人們認識現實世界的真理有的哲學卻把人們引導到神
秘的宗教的迷霧,哲學上有什麼唯物論和觀念論的分別,就在這種情形
裡表現出來的。
伏爾泰是法國十八世紀的大哲學家,有一次在宴會裡,當他們的朋
友談起了無神論的問題時,他馬上把僕人叫到外面去,然後私下對朋友
說:“在僕人面前切不可主張無神論,否則他就要反叛了!”這是一個
有名的故事。大哲學家尚不能為了真理而使自己的地位關係稍微受到影
響,恐怕自己的僕人打開眼睛。這是一種有意的舉動,在觀念論哲學家
家中間雖然不是普遍的現象,但一切觀念論哲學家都為了地位及傳統思
想的限制,而在無意中走向神秘的道路上去,則是無可疑義的事。我們
平常以為哲學非常神秘,一方面固然由於我們親近哲學的機會太少,同
時,觀念論哲學者的混亂,也不能不負一大部分責任。一般人明明看見
世界上有的是物質,而有的哲學者的結論偏說世界是精神構成的,這怎
能不使我們驚怪,怎能不使我們大叫哲學太神秘呢?
哲學神秘的主要原因
這樣,哲學之所以神秘,主要的還是因為它被觀念論者加上了一重
神秘的迷霧。因為他們站在壓迫者的地位上,要用神秘的思想來蒙蔽和
麻醉被壓迫者。如果我們只知道老看著這迷霧發呆,那麼,這神秘永遠
還是神秘,我們就永遠不會瞭解什麼是哲學!倘若我們知道了神秘的原
因,並進一步起來衝破這神秘,則這神秘就決不會長久。我們中國的廣
民族是被壓迫者,壓迫者為了自己的利益,常要用種種神秘觀
蔽我們。(如日本人鼓吹的“王道”,以及東方精神文明等,都是這一
類東西。)打破神秘,是我們的責任,也是我們的利益。
打破神秘的方法
打破神秘的方法,第一要從日常生活中做起。前面已說過,日常生
想是哲學思想的萌芽,同時,也包含著許多神秘的觀念,所以就要打
破這日常生活中的神秘。譬如商店的倒閉,本來有它自己
原因,我們本來應該去找出它的這些真正原因才對;但日常的思想有時
會使我們不知道去分析這原因,卻說這是“命運”“天意”,於是
陷入神秘的迷陣中去了。
在日常生活的實踐中努力清除神秘的要素,同時對於最進
確的哲學系統也得加以研究。單靠個人日常生活中的努力
、太困難,也許還有誤入歧途的危險。最進步的哲學系統是
歷史的最優良的成果,它可以幫助我們更敏速,更正確地解決所要解
的問題。當然,在這裡我們仍不能忘記,哲學本身也是從日
的基礎裡發生的,所以我們不能把所研究的看作凝固了的死
應該隨時隨地應用到生活的實踐中,與生活中的一切互相印
#我們可以由我們的生活中找到新發現,能促進已知道的哲學
使之發展、進步。要這樣,我們才可以在哲學中,愈更深刻
到最切實的、最不神秘的事物本身的真理。
留言列表
